夜色很深，男孩坐在汽車裏等待母親從宴會出來，安靜地翻看著出門前從家裏臨時帶出來的一本書。書的作者是相信惡魔存在的，並且詳細描述了許多自己對惡魔的設定和猜想，雖然作者活著的時候被大多數人認為是瘋子，但他死後那本書卻暢銷了起來。

六歲的赤司征十郎覺得這是個很有趣的現象，對那本書裏描寫的故事也有點興趣，趁著車內的燈光翻開書，看到書上說只有少部分人類能感覺到魔力波動的時候，車窗外就忽然傳來劇烈的聲響。

“什麽聲音？”

“少爺？什麽都沒有啊。”

前方傳來司機疑惑的聲音，男孩卻明顯聽到那聲音還在繼續著，像是某種猛獸落地的聲音，視線落在指尖停留的那句話……“我出去下。”

他推開門，在司機和保鏢反應不及的時候趁著夜色尋聲奔了過去，不知道跑了多久，視線裏終於有了光亮。男孩站在厚厚的草叢後，不知是不是錯覺，天上明黃色的月似乎一瞬間變成了血紅。

血紅月色下漸漸走出來一道龐大身影，看不出是什麽怪獸，卻隱約能瞧見那怪獸的前方是幾個正嚇得神志不清的人類，那些人類最前方的那個人卻手持一把細長的武器筆直地站在怪獸跟前。

月色恰好被掩蓋，男孩沒看到發生了什麽，只聽到一聲疑似破空的聲響，跟著就是龐然大物轟然倒地的聲音。

月色忽然又恢覆了正常，明黃光的清晰地映出那人頭頂忽然顯現出的黑色的角。

不屬於人類的東西。

“啊啊啊啊滾開！惡魔！”

剛獲救的人拍開正要伸手去扶住他的那只手，連滾帶爬地跑開了，周圍一下安靜下來，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覺，赤司征十郎靜靜地看著被留下的那個“人”還保持著微微彎腰朝外伸出手的動作，若有所思。

“你為什麽不走？”

“你是惡魔嗎？”

一魔一人同時開口，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日語的口音卻非常純正，看到從草叢裏走出來的男孩最多也就六七歲的樣子，他不由一楞。

“你不怕嗎？”

“怕。”男孩誠實地開口，“可是太好奇了。”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類。”

“這麽說的話，去救人類的惡魔也很奇怪吧。”男孩眨了眨眼，“我能問為什麽嗎？”

“我累了，只是想找個容身之所。”男子收起劍別在腰間，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隱約有些疲憊的意味，“看來還是我想得太多了，人類是不可能和惡魔和平相處的。”

“原來如此……”紅發男孩不經意地拖長了聲音，隨即忽然擡起頭，“那麽，你跟我來吧。”

“……什麽意思？”

“你想要的，我來給你。”男孩的聲音有著符合年齡的稚嫩，語調裏的鎮定卻讓人震驚，他擡起頭看向赤司，男孩正鄭重地遞出手，赤紅的眼眸在昏黃月色下顯得格外明亮，“相信我們會相處愉快。”

“你不怕有一天我殺了你嗎？”

“是我選擇了你不是嗎？”赤司征十郎一臉認真地看著來自魔界的男子，“那麽，被殺也是我自己造成的，和你無關。”

******

“那個不是很貴重的東西嗎，這樣好嗎？”

魔界的護城黑河外，血色月光下，紅發少年一臉漠然地看著正用傳家寶刮胡子的某人……不對某個惡魔。

“反正又不能賣掉，再值錢還不是破爛一把。”阿爾伯特一邊刮著胡子一邊嘀咕道，“這胡子真長，熱死我了。”

“所以……那之後你說要回去把家人接過來，其實就是去接黛西？”赤司挑眉，他還是有些驚訝事情居然這麽巧合……

“哦？你不是號稱不信的嗎？”終於剪完了胡子露出本來的模樣，阿爾伯特一手摸了摸頰邊的胡渣一邊朝赤司湊近了些，“怎麽樣？我看起來和以前一樣嗎？好緊張，萬一黛西不認識我了怎麽辦？”

“……你還是先換身衣服吧。”赤司下意識地伸手拒絕他靠近，表情毫不掩飾嫌棄，“她這幾年越來越愛幹凈了。”

連那只叫愛迪生的貓都好幾次被她捉起來去洗澡，弄得小家夥現在都不敢輕易踏足赤司家了。

“看樣子你們相處得很好嘛。”做父親的人再度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一邊思考要去哪裏弄身新衣服一邊嘀咕道，“雖然這兩天偶爾也能聽出來，但是年輕人……”

“聽出來？”赤司忽然打斷他的話，微微瞇起眼，“說起來，你到底是從哪裏出現的？”

“我當然——”對面的惡魔還沒來得及說完就忽然頓住，他擡起頭，頭頂方向漸漸飛來一只黑色的蝙蝠，蝙蝠發出一串奇怪的聲音就又飛走了，阿爾伯特臉色漸漸凝重起來，收起劍扯了扯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

“那個是大魔王的傳令兵嗎？”少年悠悠地問。

“這個都看得出來？你果然是個很特別的人類。”阿爾伯特輕笑，血月的光模糊地映出他瘦削的側臉，略有些疲憊的神情和赤司記憶中的模樣重疊，少年的腦海不經意地閃過黛西提起魔界就沈默的模樣，忍不住轉過身。

“你當年，是為了黛西嗎？”魔界讓眾多同族聞風喪膽的大惡魔，竟然會屈尊到人類手底下討生活……

“她很可愛吧？”做父親的人忽然答非所問，少年皺起眉不想回答，對方卻一點也不介意地自說自話起來，“不管我說什麽都輕易就相信了，雖然笨得不行，卻會把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牢牢的。遇到喜歡的東西就一定會好好珍藏，討人厭的東西全都不理會，從來不會想到去傷害什麽……我的女兒，她太傻了，傻得根本適應不了這個魔界……”

“那為什麽丟下她？”赤司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先不說自己被放鴿子的事，這個口口聲聲都在提起女兒的惡魔可是率先把黛西給拋棄了啊。

“少年啊……”阿爾伯特正要說話，一人一魔眼前的世界忽然一變，從護城黑河旁邊被轉移到一個昏暗的房間裏，除了自己的呼吸，只能聽到越來越響的電子音，以及……按手柄的聲音？

“大魔王大人。”阿爾伯特彎下腰恭敬地行禮，倒讓回過神的赤司有些被嚇到了，少年下意識地擡頭看向他鞠躬的方向。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綠色長發，頭上兩個巨大犄角的惡魔正背對著他們，雙手拿著手柄認真地操作著，一邊還念念有詞。

“哦哦，阿爾，你等等，本王馬上打贏這局……啊啊！又死了！”披風惡魔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是一個沈迷游戲的宅男，看到屏幕上的“你已經死了”，他憤慨地丟掉手柄順便踩了兩腳，隨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依舊背對著他們，朝後揮了揮手，“阿爾啊，我們幾年沒見了？十年？二十？”

“才八年，大魔王大人。”一本正經地反駁大魔王的話。

“也沒差幾天嘛。”大魔王不以為意地晃了晃腿，一手又摸出另一個手柄一邊搗鼓一邊問，“怎麽樣，在劍裏面待著好玩嗎？”

“睡了八年剛剛醒，醒了就出來了，所以沒能好好參觀一下。”依舊一本正經的聲音。

看到這槽點滿滿的大魔王和前魔界大將軍，全程無言的赤司征十郎表示……不是很懂你們惡魔。

“哈哈，本王當年就說了你肯定會再出來的，你還非嚷著什麽擔心有一天會控制不住殺了自己女兒求本王殺了你……要本王說，”大魔王的所有動作都停了下來，原本聽起來十分歡快的聲音也一下子陰沈了幾分，“該死的是你女兒才對。”

“大魔王大人，您承諾過的……”

“哦對了阿爾，知道本王這幾年學會最多的是什麽嗎？”

“什麽……意思？”

“本王學會了麻將，還學會了……反悔。”

大魔王的話音剛落，赤司明顯感覺周圍的氣氛不太對勁，擡起頭，阿爾伯特正一臉驚慌地朝他撲過來，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下一刻腳下就忽然裂開，他整個人朝無邊的黑暗跌了下去。

“大魔王大人……”

“阿爾，本王很好奇啊，讓你下定決心離開魔界的人類，到底有什麽能耐？”

“他只是個人類……”

“如果真的只是個平庸的人類，那就死了吧。”大魔王懶洋洋地伸展了下手臂，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和你那個錯生在魔界的女兒一起。”

******

再一次從高空落下，赤司征十郎忽然覺得魔界的土地大約都是由魔物的組成的，不然為什麽他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

“啊疼疼疼！少爺您壓死我了！”

“……黛西？”赤司驀地翻身到一旁，轉頭把被壓在地上的女仆從草堆裏拉起來，黛西“呸呸”地吐出口中的雜草，胡亂地伸手抹了抹發，這才擡起頭，略有些驚慌地看著他。

“少爺您怎麽來這裏了？”

“不是你……”話說一半忽然頓住，赤司忽然想起來那張魔界文字的紙條字跡雖然醜但好像並不是黛西寫的，難道是？

“吼——”

怒吼聲在距離很近的地方響起，黛西急忙爬起來拉起他乘上一旁的黃金蟒。

“啊啊來不及解釋了，少爺快跟我走！”

“那是什麽？”

“地獄三頭犬。”黛西滿頭大汗地轉頭看了一眼身後，“整個魔界只有一只，它是死不了的，死了以後過一段時間魔界就會再生出一只……”

“那就再殺一次好了。”赤司不以為然地開口，視線不經意地瞥向身後一直在追著的魔物，驀地怔住。

那是地獄……三頭……犬？

“我知道您想說什麽，但是就算是地獄三頭犬，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麽大的，它有人間哺乳動物的一些習性，剛出生的時候如果看到人類會……啊！”

話還沒說完，黃金蟒就突然劇烈扭曲起來，似乎被咬到了，它本能地變為擬態的細蛇，而原本在蛇頭頂的一人一魔毫無抵抗地落在地上。幾乎是立即的，一直在追著他們的“兇犬”猛地撲了上來，三顆腦袋爭先恐後地……狂舔赤司的臉。

“會認第一眼看到的人類做父母……”女仆弱弱的聲音。

“黛西，”躺在地上的少年一臉冷漠地擡頭望著黑洞洞的“天花板”，“把這只長了三顆腦袋的哈士奇拉下去。”

“少爺，不抱抱兒子嗎？”

“……你想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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